第二章 三钱娘子(1 / 1)

粗粝的绳索死死勒进陆青蘅脖颈,刺骨塘水的腥气灌入鼻腔。族长陆文柏癫狂的“沉塘”嘶吼在耳边炸响。塘水已漫至胸口。

她染血的唇,却勾起一抹冰冷弧度。

“快!摁下去!”陆文柏在岸上目眦欲裂,老脸扭曲。

健仆咬牙发力,将绑缚巨石、浑身湿透的陆青蘅狠狠推向深潭。

千钧一发!

“嘣!嘣!嘣!”

细微却清晰的断裂声骤然响起!捆缚巨石的绳索,竟寸寸崩断!

“什么?!”岸上众人骇然失色。

无人知晓,陆青蘅反绑的手,曾以刃尖在关键绳结处划过致命深痕!塘水浸泡,绳索终不堪重负!

生死一线!

绳索崩散,陆青蘅爆发出全部力量,猛地挣脱!冰冷潭水激得她神智如刀锋锐利。她毫不迟疑,一个猛子扎入浑浊深处,如鬼魅游鱼,借着暴雨滂沱与岸边芦苇丛遮蔽,向着村外荒僻的野河沟潜行。

身后,只余族长气急败坏的咆哮与扑腾水声,被漫天雨幕吞噬。

陆青蘅不知奔逃了多久。雨水冲刷着血污泥泞,却冲不散刺骨寒意与颈间火辣辣的痛。单薄湿衣紧贴身体,冷得她牙关打颤,四肢百骸如同灌铅。

她蜷缩在一处倾倒的破败瓜架下,剧烈喘息,汲取着劫后余生的稀薄空气。沉塘之仇,剖腹之冤!眼中寒芒如淬火冰晶,熊熊燃烧。活下去,必须活下去!只有活着,才能洗刷污名,才能讨回血债!

前方岔路。官道拒马森严,兵丁刀光闪烁,厉声呵斥驱赶着试图靠近的零星流民。另一条荒径蜿蜒,死寂无声,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腐败气息,路口歪斜木牌上,朱砂大字狰狞刺目:

“疫区!禁入!死地!”

追捕的呼喝声隐隐从后方传来!

陆青蘅抹去脸上的雨水,没有丝毫犹豫,决然冲入那条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荒径!

疫区,人间炼狱。

破败草棚如同坟冢般歪斜拥挤,恶臭熏天。呻吟、剧咳、孩童微弱的啼哭交织成绝望的哀歌。草席裹尸横陈,蝇虫乱舞。尚存一息者面如枯槁,眼神空洞死寂,裸露的肌肤上紫黑斑块与溃烂脓疮触目惊心。

陆青蘅撕下破烂的衣角捂住口鼻,寻了一处半塌草棚的角落蜷缩下来。饥寒交迫,伤口隐隐作痛,她必须尽快找到食物和水源,否则撑不过三日!

“呕——哇——!”

不远处一个草棚里,骤然爆发出孩童撕心裂肺的呕吐声,夹杂着妇人绝望崩溃的哭嚎:“我的儿啊!别吐了!都是血…黑血啊!老天爷啊,开开眼,收了我吧!别折磨我的娃了!”

陆青蘅心头一紧。她悄然靠近,透过棚壁缝隙看去。

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蜷在污秽草席上,瘦骨嶙峋,正剧烈痉挛呕吐。吐出的,赫然是暗红发黑、夹杂着血块和未消化草根树皮的秽物!他面如死灰,气息奄奄,身下污浊一片,腥臭扑鼻。旁边妇人抱着他,哭嚎得撕心裂肺。

疫毒深陷,呕血便血!已是油尽灯枯的脱证死候!

周围几个同样病恹恹的流民麻木地看着,眼神灰败,如同等待死神收割的枯草。

陆青蘅的目光锐利如鹰,扫过草棚角落——那里堆着流民胡乱采挖的、半干不湿的杂草树根。她的眼神猛地一凝!

黄芩!黄连!甘草!

虽然品相极差,混杂泥土,但这三味最寻常不过的药材,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!

没有药碾,没有戥秤!甚至没有一张纸、一支笔!

情急之下,陆青蘅目光扫到地上烧剩的焦黑柴枝。她一把抓起,掰断露出尖锐的炭芯。又飞快地扯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内衬,撕下一小块还算干净的布片,铺在膝头。

炭作笔,布为纸!

她手指如飞,脑中无数药典方剂瞬间推演、化繁为简,炭笔在布片上疾走龙蛇:

黄芩三钱

黄连三钱

生甘草三钱

急火浓煎一盏,撬齿强灌!迟则气绝!

字迹狂放却力透布背!写完,她扑向那堆草药,双手如电,迅速从那堆杂草中精准拣出相对可用的黄芩、黄连、甘草,各抓了三小撮,一把塞到那濒临崩溃的妇人手中,声音斩钉截铁,不容置疑:

“照方!立刻煎!能救他命!”

妇人看着布片上鬼画符般的字迹和塞来的草药,又看看怀中气若游丝、随时可能咽气的儿子,绝望的眼中猛地迸发出一丝疯狂的光!她连滚带爬扑向角落一个豁口的破瓦罐,哆嗦着点燃枯草,手忙脚乱地开始煎药。

草棚内外死寂一片,只有枯草燃烧的噼啪声和药罐里逐渐滚沸的咕嘟声。所有麻木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翻滚着浓稠黄褐色药汁的破罐上,又移向角落里那个浑身湿透、狼狈不堪却神色沉静如渊的少女。

是疯子?是希望?还是另一个更深的绝望?

药汁滚沸,浓烈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,竟暂时压过了棚内的腥臭。妇人颤抖着滤出小半碗滚烫药汁,在陆青蘅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指令下,不顾烫手,用一根破木片撬开儿子紧咬的牙关,将那黑褐色的药汁,一点点、强行灌了进去!

药汁入喉,男童猛地一阵剧烈呛咳,身体弓起!

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入谷底!

妇人绝望地抱紧儿子,发出悲鸣。

然而,几息之后,那撕心裂肺的痉挛呕吐,竟真奇迹般地平息了!男童青灰死气的脸上似乎褪去了一丝灰败,虽然依旧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,但那急促欲断的气息,竟渐渐平顺了下来!呕出的秽物中,骇人的黑血也明显减少!

“止…止住了?不吐黑血了?”妇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,又猛地抬头看向陆青蘅,眼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敬畏,猛地扑倒在地,对着陆青蘅重重磕头,额头砸在泥地上砰砰作响:“神仙!活神仙啊!谢谢恩人!谢谢恩人救了我儿狗娃!”

“三钱药…就抓了三把药…”

“神了!那布上写的就是三钱!三钱救一命!”

“三钱!是三钱!”

死寂的绝望被打破,草棚内外还活着的流民,看向陆青蘅的目光瞬间被点燃!震惊、狂喜、难以置信,最终化作灼灼燃烧的希望之火!不知是谁先嘶哑地喊出了口:

“三钱娘子!是三钱娘子显灵了!”

“三钱娘子!”

“三钱娘子救救我男人吧!”

“三钱娘子,我娘快不行了,求您看看!”

瞬间,如同干涸的河床突逢甘霖,绝望的疫区爆发出惊人的骚动。无数哀嚎、哭求、带着最后一丝生机的呼喊,如潮水般涌向陆青蘅所在的角落。

陆青蘅看着眼前跪倒一片、形容枯槁的流民,听着那“三钱娘子”的称呼,心中并无半分欣喜,只有沉甸甸如山的压力与紧迫。她刚想开口,目光却如冷电般射向疫区入口方向!

远处土路上,烟尘骤起!

沉闷如雷的马蹄声!滚滚而来,带着踏碎一切的杀伐之气!

紧接着,无数火把骤然亮起,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狰狞火龙,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这片密集的草棚区席卷逼近!火光映照下,是刺眼的铁甲与森然林立的刀枪箭簇!

一个冷酷到没有丝毫人气、如同寒冰地狱刮出的声音,在火把与铁骑的簇拥下,炸雷般响彻整个疫区:

“奉上令!焚棚!格杀流民!净化秽地!一个——不留!!!”

“放箭!”冷酷的命令如同丧钟敲响!

嗖!嗖!嗖!

浸透了火油的箭矢,带着凄厉的破空声,如同骤雨般射向摇摇欲坠的草棚顶!烈焰瞬间升腾,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茅草!熊熊火海冲天而起,将流民们脸上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,瞬间烧成灰烬!绝望的哭喊、凄厉的惨叫、兵丁冷酷的呵斥与马蹄践踏声,轰然炸开!

陆青蘅被浓烟与疯狂奔逃的人潮裹挟,前方是吞噬一切的火海,后方是屠刀!她握紧了手中那截染血的炭笔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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