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厉在按照记忆里的感觉舞动。
脚步碾动的幅度比灵蕴子教的大了近一倍，转腰时连带着肩膀都跟着转动，铁剑划出的弧线虽然生涩，却透着股更刚猛的力道，像山涧里撞上礁石的激流。
“嘿，你这是剑前递少了，失了神韵。”灵蕴子用树枝敲他后背，“步子又太大劲太冲，就会露出破绽。”
周厉没吭气，继续下一招。只是剑在他手上，速度更快弧光更大。脚步反而比上一招更细碎，像是蹑脚前行。
“嗯？你小子在干什么，我是这么教的？”灵蕴子挠头，周厉的动作相当古怪。手上动作大开大合时，脚步细碎；剑招细腻时，脚却开始迈大步。
慢慢的，灵蕴子看出了点门道。周厉现在的使法是手上刚猛脚步柔顺，反过来也一样。现在还有点四不像，却有了刚柔并济，绵里藏针的味道。
“也行。”灵蕴子摸着胡子，又拿出了懒散的模样，“剑法是死的，人是活的。剑法是前人给的骨头，得自己长出血肉。一味练招式有啥意思，也就是个套招的。”
灵蕴子蹲在栏杆上，看着那道舞动的身影，叼着的狗尾巴草轻轻晃动。这一周下来，周厉骨子里的韧劲，临战时被恐惧激起的血性，面对上位者暗藏的骄傲，还有在武学上那股灵性，让他对这个弟子越看越满意。
周厉的剑法在晨光里划出第三十七遍，整个人已经像是水里捞出来一样。他停在原地，一动不动，任由汗水淌下，在脚下形成了一个小小水洼。
“太极剑，以剑为武器，融合阴阳两极的精妙之气。不受剑身轻重的限制，随心所欲地远近收缩，攻守自如。天下剑法都离不开击、刺、格、洗四个基础……”
灵蕴子干脆不再指点，而是在旁边念叨起了自己对剑法的见解，还有他搜肠刮肚而来当年师父教他的口诀。
周厉的睫毛上挂着汗珠，灵蕴子念叨的“击、刺、格、洗”四字像四颗石子，在他混沌的脑子里激起涟漪。
他动了，剑尖在晨光里颤了颤，却不是先出剑，而是脚下轻轻一碾。青莲剑步再次展开，这次是手跟剑走。
铁剑斜斜刺出时，他手腕转了个极小的圈。
这圈是“格”的架子，却在圈的尽头猛地加速，剑刃带着“击”的刚猛破开空气，刺向虚空的瞬间，又借着转腰的力道往回一带，化作“洗”的轻柔，在身前划出道半弧。一招之中，竟把四个字藏了个遍。
“咦？”灵蕴子的念叨停了，狗尾巴草从嘴角滑下来，“这招没这么狠毒吧？”
周厉动作再变，大开大合的“劈山”，落剑时放慢了半分，剑刃离地面三寸处，借着脚步细碎的滑动往旁边偏了寸许。这是把“击”的力道藏了半分，留出了变招的余地，像挥拳时故意收了力，看似刚猛，实则暗藏后招。
“这徒弟是不是收错了，猛里藏针，真阴险啊。”灵蕴子在旁边絮絮叨叨。
而细腻的“穿杨”式，剑尖快要触及目标时，脚下猛地跨出大步，整个人带着剑往前冲了半尺。这步打破了太极的圆融，却让“刺”的锐势陡增三倍，像箭在弦上时突然加了把劲，连空气都被刺得发出“嗡”的鸣响。
灵蕴子下巴都快掉下来了，这一招要使出来就是奔着要命去的，死小子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大狠劲。
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，砸在剑脊上溅成细小的水花。
周厉的剑招越来越快，又不是单纯的快，快中带着忽慢的顿挫。
刚猛的剑势里嵌进半拍的停顿，像激流撞上暗礁，瞬间腾出的空隙里，脚步已经滑到了新的位置；轻柔的剑圈中猛地爆出寸劲，像棉花里裹着的石子，在最意想不到的角度弹出。
周厉终于停了下来，剑刃斜指地面，指尖微微发麻。细细品味着剑法的变化，灵蕴子教的架子像副骨架，记忆里的攻势像血与肉，此刻终于长成了个完整的“人”。
这“人”不再是青城太极剑的模样，却完美匹配着他的性格，刚猛时藏着圆融的缓冲，圆融时又憋着刚猛的后劲。
“老登，你看我这招……”他抬头想邀功，却见灵蕴子正盯着他的剑，眼神复杂得像在看个陌生人。
“你小子相当可以。”灵蕴子开口了，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戏谑，“你这已经不是青城太极剑了。”
“啊？”周厉愣了愣。
“你刚才使的玩意儿，招数不好说，气势倒是像极了攻势太极。”灵蕴子捡起地上的碎石，捏在手里轻轻搓着，“道爷的师父你的师祖提过，还演练过一两招，但是这种剑法早就失传了。没想到今天倒在你这小子手里见着了。”
他低头看周厉，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，“你小子真是带艺投师来的？难道别宗派来的奸细？”
“老子要是奸细，还耍给你看，傻子吧。”周厉差点一口气憋死，张口开喷。
“也是，算了算了，爱咋咋地。”灵蕴子摆摆手，忽然笑了，“反正你小子现在练不了气，能咋地。从今天起，武术这一套道爷不教你了。”
“啊？”周厉懵了。
“等你身子骨熬好了，道爷教你练气。”灵蕴子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你这野路子已经成型，道爷再教，反倒是框住你了。接下来，就是你自己打熬了。”
他转身往外走去，走了两步又回头，扔过来个酒葫芦：“你师祖说过劲力想冲的招数最耗气血，以你的情况，搞不好能更快的打开身体的密藏。”
周厉握着酒葫芦，看着灵蕴子的背影有点犯愣。“爱咋咋地。”又笑了出来，把酒葫芦往腰上一挂，铁剑在手里挽了个歪歪扭扭的剑花。
管它什么青城太极还是攻势太极，管它什么身体密藏，不过是以后的立身之本。学会一点是一点，反正学会是自己的，还能咋地。
他站直身体，摆出架势，将晨光被甩在身后。剑刃在晨光里划过道微光，像条刚长出獠牙的小蛇，带着股又野又愣的劲，划向未知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