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辇驶入京城时,天色已暗。朱雀大街两侧灯火如昼,百姓夹道,议论纷纷。
只见羽林卫铁甲寒光,押着槛车中的周正义缓缓而过。槛车木栅上,新贴了“谋逆”二字。
长公主府正门大开,江稚下车,未来得及更衣,便命令兰慧:“将周正义锁入诏狱中,昼夜三班,不许他合眼。”
兰慧低声应喏,转身时离去,退出门外后,琼酥早已带着一众奴婢候在门外。
“琼酥姐姐,府中又进新人了?”兰慧看着几个眼生的奴婢跟在最后面,疑惑的询问道。
“太后的人!”琼酥立马拉过兰慧,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。兰慧立刻就明白了,敢情这是趁着我们不在,就往府中安排眼线呀!
“殿下还在等着,我先走了。”琼酥与兰慧告别,随即敲响了江稚的房门。
“进!”得到准信后,琼酥这才带人进屋,指挥着其他人将各种沐浴之物整整齐齐放好。
“干什么?谁让你们进来的,琼酥呢?”就在这时,浴池那边突然传来江稚的喊叫声,随后有听见摔东西的声音,“给本宫滚出去!”
“殿下!”琼酥立马跑上去,倒吸一口凉气,装满水果的越窑青瓷,如今碎了一地,连带着剥好的荔枝、龙眼滚得哪儿都是。
江稚半身浸在温热的药汤里,乌发湿漉漉贴在锁骨,露出的一截肩头因愠怒而染了薄红。
她手里还攥着半片碎瓷,指尖被划破却浑然不觉,只抬眼瞪向门口:“谁准她们进来的?叫她们滚!”
“是奴婢疏忽。”琼酥顾不得礼数,先俯身去掰她手指,“殿下松手,当心伤了手——”
话音未落,余光瞥见门口几个生面孔还杵着,眼底便掠过一丝冷意,“都聋了么?殿下的话没听见?出去!”
那几个婢女面面相觑,其中一人攥紧了袖中帕子,似想开口,却被琼酥一个眼神钉在原地。最终她们还是低头退了出去,门扉阖上。
“这些人是谁安排的?”江稚看向为自己清理伤口的琼酥问道。
“太后的人!”琼酥熟练的将伤口清洗干净,看向江稚委屈巴巴的说道,“殿下再迟半日,府里便要改姓了!”
“太后的人?”江稚冷笑,指尖的血珠滴进水里,晕开一缕淡红,“她倒是迫不及待。”
琼酥用丝帕裹住他伤口,声音压得极低:“奴婢已让兰慧去查这几日的采买名册,凡是新进的,一个也跑不了。”
她顿了顿,抬眼时眸色沉如墨,“只是殿下……今日沐浴的药方,是太医院新拟的驱寒方子,奴婢方才闻着,似乎比往日多了一味‘苦檀’。”
江稚眯起眼:“苦檀?”
“是。”琼酥指尖微颤,“那东西少量可活血,过量……却会叫人神志恍惚。”
江稚忽然笑了,那笑意不达眼底:“看来有人嫌我活得太清醒。”
她反手扣住琼酥手腕,声音轻如羽毛,“你说,若我此刻‘神志恍惚’,摔了浴池淹死了……太后会不会很满意?”
琼酥瞳孔骤缩:“殿下!”
“慌什么?”江稚松开她,懒懒靠回池壁,水珠顺着睫毛滚落,“去,把兰慧叫来,再把今日经手药方的太医——”
她顿了顿,眼尾扫过地上碎瓷,“连人带药渣,一并带来。”
门外忽有脚步声急促靠近,兰慧的声音隔着门传来,带着罕见的慌乱:“琼酥姐姐!不好了——太后身边的崔嬷嬷来了,说……说奉懿旨,要殿下即刻进宫‘问安’!”
浴池的水汽仿佛瞬间凝成了冰,江稚抬手抹了把脸,水珠溅在碎瓷上。
“更衣。”她轻声道,“既然她等不及,本宫便去送份大礼。”
“殿下……”琼酥一边给江稚系着暗纹玉带,一边低低唤了一声,声音里藏着极轻的颤,“崔嬷嬷不是一个人来的,还带了两队内卫,把府门都围了。”
江稚闻言,只抬了抬眼,眸底映着烛火,亮得有些吓人:“那正好,省得本宫再找借口调兵。”
她转身,拾起地上一块碎瓷,指腹在锋口轻轻一划,血珠滚落。琼酥惊呼未及出口,便见她抬手,将血珠抹在唇上,像抹了口脂一样。
“不是要发疯么?”江稚对着镜子,慢慢咧开嘴,笑意森冷,“那就疯得真一点。”
府门外,崔嬷嬷立在阶下,手执鎏金懿旨,面沉如水。内卫雁翅排开,刀鞘与铁甲在月色里泛着幽蓝。
忽听“吱呀”一声,府门大开。江稚披着一袭素衣,赤足踏过满地碎雪般的月光。发未束,衣未整,唇上一点猩红,像刚从棺椁里爬出的艳鬼。
她手里提着个鎏金小匣,步履虚浮,但走得很稳当。
“崔嬷嬷,”她声音喑哑,带着水汽,像哭又像笑,“本宫正要进宫,你便来了,倒省得本宫走这一趟。”
崔嬷嬷皱眉,刚欲开口,江稚却忽然抬手,将那小匣抛向她。匣子落地,滚出一物——黑缎裹着,竟是一颗尚带余温的人心!
内卫哗然,刀出鞘之声连成一片。
江稚低头,似在欣赏自己指尖的血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:“苦檀煎的心,最是安神。嬷嬷可要尝尝?”
崔嬷嬷脸色骤变,还未说话,江稚已仰头大笑,笑声破碎,直笑得弯下腰去。
“疯了……”有内卫低语,一瞬间‘疯子’响彻整个院内。
江稚笑声骤止,抬眼,眸光如刀:“疯了?是啊,本宫疯了。你们不是一直想要个疯子么?”
她忽然转身,指向府门内:“琼酥,放火。”
崔嬷嬷瞳孔骤缩:“你敢!”
“本宫有什么不敢?”江稚轻声道,“今日要么滚蛋,要么抬我尸首进宫,嬷嬷自己选。”
话音未落,府内已腾起火光,浓烟滚滚,映得江稚的脸半明半暗。
琼酥执火把立于阶上,火光在她眸中跳动。崔嬷嬷攥紧懿旨,指节发白。
良久,她深吸一口气,点头哈腰都说道:“殿下,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!老奴……老奴先行告退了。”
江稚笑了,赤足踏过那颗人心,血印在雪地上。她经过崔嬷嬷身边时,忽然俯身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:“告诉太后,本宫给她带的礼,不止这一颗心。”
“还有……”她指尖点了点崔嬷嬷的胸口,低声说道,“她藏了十年的那个秘密。”
崔嬷嬷僵在原地,脸色煞白,心虚的说道:“那……那老奴先撤退了,殿下多休息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