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到县城客栈时,已是后半夜。
她冻得浑身发抖,刚要敲门,却听见里面传来一把声音,正是那个未婚夫。
“沈家?早就是死绝了的叛臣!我怎么可能认那种亲戚?”
他的声音带着嫌恶,“那丫头要是敢找来,我打断她的腿!”
沈知棠的手僵在半空,布包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她没有敲门,也没有哭。
她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,转身走进了更深的黑暗里。
从那天起,世上再没有那个盼着有人帮忙的沈知棠。
只有一个抱着验尸格目残页,在岭南的瘴气里挣扎求生的孤女。
她要活着。
活着为父母亲报仇。
布包摔在地上的闷响,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。
沈知棠看着那半块玉佩滚进泥洼,指腹还残留着“沈”字的冰凉触感。
原来这世上,真的没人能靠得住。
她没去捡玉佩,只是转身往更深的黑暗里走。
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,是被硬物狠狠砸中,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。
倒下的瞬间,她看见两个黑影狞笑着围上来,袖口露出的银纹闪了闪,是宁国公府的家奴标记。
他们早就盯上她了。
“沈丫头,识相的就认了。”
汉子舔了舔嘴角,“承认你爹伪造验尸格目,是想污蔑国公爷,爷就给你个痛快。”
沈知棠死死咬着牙。
父亲的验尸格目是铁证,他们怕了,怕她活着走出岭南,怕她把十年前的真相说出去!
皮鞭“啪”地抽在她背上,粗布衣衫瞬间裂开,火辣辣的疼顺着脊椎爬上来。
她疼得浑身发抖,却死死盯着汉子。
一鞭,两鞭,三鞭……
背上的皮肉很快绽开,血顺着衣角往下淌,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。
意识模糊间,她好像看见母亲在河边给她梳辫子,父亲在一旁翻着验尸书,说“棠棠以后要当最厉害的女仵作”。
“爹……娘……”
她在心里喃喃,力气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。
不知过了多久,汉子见她只剩半口气,啐了一口:“没用的东西,拖去乱葬岗喂野狗!”
两个家奴拖着她往外走,她的后背在地上蹭着,血和泥混在一起,像条被丢弃的破布。
原主意识在这一刻彻底溃散。
她撑不住了。
……
“噌——”的一声,沈知棠猛地从炕上弹坐起来,冷汗瞬间浸透了粗布衫。
背上的伤被扯得发疼,膝盖的伤口更是火烧火燎的,可她顾不上这些,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。
门外是空的,没有半点谢凛的身影。
峡谷里的硝烟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,梦里那皮鞭抽打的剧痛和此刻身上的伤重叠在一起,让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。
“姑娘你醒了?”
老婆婆端着药碗进来,见她脸色惨白,连忙把碗放在桌上,“是不是做噩梦了?你刚才喊得可凶了,又是爹又是娘的……”
沈知棠没说话,只是掀开被子就要下床。
膝盖刚沾地,一阵钻心的疼就让她踉跄了一下。
她的伤口已经红肿发炎,上面还缠着老郎中用草药捣成的糊糊,绿莹莹的,看着有些瘆人。
“姑娘你可算醒了!”
老婆婆端着药碗进来,见她直挺挺地坐着,连忙放下碗按住她,“老郎中说你得静养,可不能再动气了!”
沈知棠没说话,只是掀开被子,踉跄着扑到门口的马边。
那匹老马正低头嚼着草料,马鞍上绑着的木箱完好无损。
她颤抖着解开绳索,把木箱抱在怀里,冰凉的木头贴着心口,稍微压下了些翻涌的情绪。
老婆婆在后面看得叹气:“你呀,刚醒就折腾。那后生要是有造化,自然能从峡谷里爬出来,你在这急也没用。”
沈知棠抚摸着木箱上的铜锁,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:“我知道。”
她知道谢凛是故意留下断后的。
从他让她先走的那一刻起,就没打算跟她一起从峡谷出来。
就像十年前,父亲把验尸格目塞给她,让她往密林里跑时一样。
有些人,天生就带着保护别人的命。
而她,不能辜负这份保护。
“婆婆,麻烦您再帮我烧点热水。”
她抱着木箱转身,膝盖的伤口疼得她皱眉,却硬是没哼一声,“我得把张姑娘的骨灰好好收着。”
刚才摔在地上时,箱角磕出了个小缝,虽没洒出来,却沾了些泥土。
张含玉生前遭了那么多罪,死后不该再受委屈。
老婆婆见她眼神里的执拗散了些,多了几分沉静,便点点头:“哎,我这就去烧。”
热水端来时,沈知棠已经找了块干净的棉布。
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箱,里面的骨灰装在个素白的瓷坛里,坛口用红布封着。
她用棉布蘸着温水,一点点擦拭着瓷坛上的泥痕,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。
“张姑娘,对不住。”
她轻声说,“让你受惊吓了。等我们到了京城,定让你亲眼看着仇人伏法,到时候给你寻块向阳的好地,旁边种满你喜欢的迎春花。”
她记得风明提过,张含玉生前最爱迎春花,说那花看着不起眼,却能在最冷的时候开得热热闹闹的。
擦着擦着,眼泪突然掉了下来,砸在瓷坛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
她不是不担心谢凛。
只是原主内心的挣扎求生告诉她,沉溺于悲伤毫无用处。
既然谢凛为她开了条生路,她就得攥紧这条命,把接下来的路都走下去。
“姑娘,喝药了。”
老婆婆把药碗递过来,里面的药汁黑糊糊的,散发着苦气。
沈知棠接过来,仰头一饮而尽。
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喉咙,却让她更加清醒。
“婆婆,村里有没有能送信的人?”她放下碗问。
老婆婆愣了愣:“送信?往哪送?”
“苍梧县,找周文柏周大人。”
沈知棠眼神亮了亮,她想告诉他,账册副本在我手上,让他想办法联系镇国公府的人,在黑风岭外接应。
她不能一直躲在村里。
宁国公府的人迟早会找到这里,她必须尽快赶到京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