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会厅的水晶灯一盏盏熄灭时,沈清棠的指尖还压在账本封皮内侧凸起的字迹上。
老周递来的银托盘已被收走,她捏着这本磨得发亮的旧账本,能闻到纸张泛出的淡淡霉味——像极了前世她在旧仓库翻找奶奶遗物时,沾了满手的灰尘味。
“清棠小姐?”傅景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片场赶过来的倦意,却裹着一层温软的关切。
他伸手要接她手里的账本,指腹擦过她冰凉的手背,“手怎么这么凉?”
沈清棠这才惊觉自己站在阴影里太久,连后颈都起了鸡皮疙瘩。
她把账本往他怀里一塞:“你看看这个。”
傅景行借着手机冷白的光翻开第一页,眉峰逐渐拧成刀刻的痕迹。
泛黄的纸页上,钢笔字力透纸背:“沈曼云,2008年3月,住院费8750元(伪称孕八周见红);营养费5000元;周医生封口费3000元......”每一笔支出都盖着沈家财务章,最末页还贴着张模糊的B超单,孕囊位置标着“宫角妊娠”的红笔批注——那是根本无法正常发育的位置。
“她当年才22岁。”沈清棠的指甲掐进掌心,前世沈曼云在她面前掉眼泪的模样突然清晰起来,“她说自己被渣男骗了,说孩子没了是沈家对不起她......原来全是戏。”
傅景行合上账本时,封皮发出“啪”的轻响。
他低头看她,喉结动了动:“要我让人查周医生?”
“不急。”沈清棠扯了扯他松垮的领口,唇角扬起点冷意,“先让沈家自己人看看,他们疼了二十年的‘苦命小姑’,到底是什么成色。”
次日清晨,沈清棠踩着晨光推开赵律师事务所的玻璃门。
檀香混着打印机的油墨味扑面而来,赵律师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,见她进来,冲她比了个“稍等”的手势,指尖却悄悄把桌上的账本往自己这边拨了拨。
“沈总那边?”赵律师挂了电话,推了推金丝眼镜,指节叩了叩账本,“昨天半夜沈明远先生给我打过电话,问有没有‘无关人员’接触过沈家旧账。”他翻开账本,纸张发出脆响,“但这些凭证都是原件,有财务章、有银行流水底单......”他突然停住,抬头看她,“清棠小姐,你知道这账本是从哪儿来的吗?”
“老周。”沈清棠把包放在他对面的皮椅上,“沈家的老管家,我奶奶当年最信任的人。”
赵律师的钢笔尖在便签纸上划出深痕:“老周跟了沈明远三十年,上回沈知夏伪造你偷窃珠宝的监控,还是他调的原始录像。”他推过一份文件,“我让人查了账本里的资金流向,大部分都进了‘陈浩然医疗诊所’——”他顿了顿,“陈浩然,就是去年给沈知夏做‘流产手术’的主治医生。”
沈清棠的瞳孔骤缩。
前世沈知夏“流产”那天,她被锁在地下室,听见沈曼云在电话里说“陈医生那边我打过招呼了”,原来这根线早就在二十年前埋下。
“能告她诈骗吗?”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,眼里却烧着明火。
赵律师摘下眼镜擦拭:“诈骗需要证明她主观故意。
但如果能找到当年的护士、或者B超单造假的证据......“他突然笑了,”不过您昨天在家族群发的消息,倒比我这律师函管用。“
家族群的消息提示音在上午十点准时炸开。
沈清棠盯着手机屏幕,看“沈家亲眷群”的99+红点不断跳动。
她发的消息很简单:“各位长辈,听说有人年轻时就爱‘制造意外’,不知道当年‘宫角妊娠流产’的营养费,算不算意外?”配图是账本里那张B超单,和“周医生封口费”的页面截图。
最先跳出来的是三伯公。
他八十岁的人了,微信语音带着浓重的乡音:“造孽哦!
当年曼云说在医院躺了三个月,我还让你爷爷给她在公司留了位置......“
二表姑的消息紧随其后,文字框里的字都在抖:“我想起来了!
08年她非说要去国外养身体,结果我在巴黎百货看见她和个男人手牵手!“
最上面的是沈明远的消息:“清棠,你什么意思?”
沈清棠对着屏幕笑出声。
她点开发给阿杰的定位——私人侦探昨天已经去查陈浩然诊所的监控,而老周今早递来的纸条上写着:“林晓薇护士,08年在仁爱医院产科实习,现住阳光小区3栋201。”
手机在她掌心震动起来。
她划开屏幕,是条未读短信,号码陌生:“沈小姐,我是林晓薇。
有些事,我想当面和你说。“
沈清棠望着窗外飘起的细雨,把手机揣进外套口袋。
雨丝打在玻璃上,模糊了对面写字楼的霓虹,却让她眼底的光更亮了些。
沈清棠推开街角咖啡厅的玻璃门时,风卷着雨丝扑在她后颈。
她一眼就认出靠窗坐的女人——林晓薇,二十年前的实习护士,此刻正攥着马克杯杯壁,指节泛白如冻僵的雪藕。
“林女士。”她在对面落座,把温热的姜茶推过去,“我点了热饮,驱驱寒。”
林晓薇的睫毛颤了颤。
她抬头时,眼底浮着层水雾:“沈小姐,我...我其实五年前就想说了。”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“那年我刚毕业,陈医生说’小护士要学会看老板脸色‘,我就帮着改了B超单日期。
后来沈曼云给了我五千块封口费,可我每次值夜班看到新生儿,就梦见那个被她伪造的小生命......“
沈清棠的手指在桌下蜷成拳。
前世沈曼云在家族聚会上抹着眼泪说“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当过母亲”时,她怎么就没看出这双眼睛里藏着这么多谎言?
“我知道陈医生还保存着沈曼云之前几次’产检‘的伪造记录。”林晓薇突然压低声音,视线不断扫过窗外,“在诊所三楼的铁皮柜里,第二排第三个抽屉,用红丝带捆着。
但我需要保护我的家人——我女儿明年高考,我丈夫刚升了部门主管......“
“我明白。”沈清棠从包里抽出张名片,推到她面前,“这是我助理阿杰的号码,你把线索匿名发给他。
后续取证、报警我来安排,所有流程不会留你任何痕迹。“她的语气放得很轻,像在哄受了惊的鹿,”你只是说了实话,不是犯错。“
林晓薇的眼泪“啪”地砸在名片上。
她用力抹了把脸,抓起包起身:“下午三点前,我会把具体位置发给他。”临出门时又回头,湿发贴在额角,“沈小姐,你和她不一样。”
沈清棠望着玻璃门在她身后合拢,指腹摩挲着咖啡杯沿的温度。
手机在此时震动,是阿杰的消息:“已定位到陈浩然诊所监控室,备份了近十年的医疗档案存储路径。”她勾了勾唇,给傅景行发去条微信:“今晚可能要陪你看场好戏。”
下午四点十七分,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办公室里,李警官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医疗档案扫描件,钢笔在笔记本上敲出急促的节奏:“沈曼云2008至2012年间,共伪造五次妊娠记录,每次都以‘流产’为由向沈家申请医疗补助、海外修养费用......”他翻看着随邮件附上的银行流水,“累计金额一百三十七万,其中三十万直接汇入陈浩然个人账户。”
同一时间,陈浩然的私人诊所里,两名警员举着搜查令推开三楼铁皮柜。
红丝带捆着的档案袋被取出时,陈浩然的白大褂后背全湿了,他扯松领带,声音发颤:“这...这都是沈曼云让我做的!
她威胁说要是不配合,就曝光我当年收产妇红包的事......“
“威胁?”带队的王警官晃了晃手机里的通话录音——是沈清棠让阿杰截取的,沈曼云上周在停车场对陈浩然说“老陈,当年那些B超单可还在你那儿呢,你女儿的学区房贷款,我可帮你还了半年”,“这算威胁还是控制?”
陈浩然的膝盖“咚”地磕在地板上。
他抓着王警官的裤脚,鼻涕眼泪糊了一脸:“我招!
全是她指使的!
08年第一次是她主动找的我,说’沈家老夫人最疼侄女,我得想办法多要点资源‘......“
晚间七点,沈家集团顶楼会议室的水晶灯将众人影子拉得很长。
沈明远坐在主位,指节抵着太阳穴,面前摊着警方刚送来的调查报告。
沈曼云缩在角落的皮椅里,往日精心打理的卷发乱成鸟窝,她死死盯着沈清棠,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:“你...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?”
“曼云姑姑。”沈清棠端起秘书递来的茶,吹开浮叶,“是你自己把二十年的谎越扯越大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根细针扎进每个人耳膜,“当年伪造怀孕骗奶奶的钱,后来帮知夏伪造流产陷害我,现在连陈医生都招了——你说,这些是我编的,还是你自己作的?”
沈曼云突然扑过来,指甲差点刮到她的脸:“你不过是个被抱错的野种!
凭什么......“
“够了!”沈明远拍桌的声响震得杯盏叮当,“保安,把她带下去。”他转向沈清棠时,眼底浮着层血丝,“清棠,爸...知道你受委屈了。”
沈清棠放下茶杯,杯底与木桌相碰发出轻响。
她望着墙上挂的沈家祖训“守正持重”,突然笑了:“爸,这次不是我要对付她。”她起身时,珍珠耳坠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,“是她自己把谎话说成了网,最后把自己捆死在里面。”
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,傅景行站在门口,黑色大衣沾着雨珠,却笑得温和:“清棠,该去医院看奶奶了。”
沈清棠应了声,经过沈明远身边时顿住脚步。
她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,声音放得更软:“爸,其实...我不是非要赶尽杀绝。”她抬头时,眼尾弯成月牙,“毕竟...都是一家人。”
沈明远愣在原地,看着她挽着傅景行的背影消失在门外。
窗外的雨还在下,打在玻璃上模糊了霓虹,却让他突然想起老夫人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“清棠这孩子,最懂分寸”——原来她早把分寸磨成了一把刀,刀鞘上还雕着“宽容”二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