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昀沉吟片刻，缓缓道：“依属下之见，那靖安侯虽位列公侯，实则徒有虚名。朝堂之上既无实权，军中亦无根基，实在难成王爷臂助，此事...还望王爷三思。”
季明远闻言立即附和：“谢兄所言极是。况且...”他压低声音道，“太后与陛下早有定见，一心想让王爷迎娶太后母族贵女。若贸然求娶靖安侯之女，恐非但不得助力，反会触怒天颜、徒增阻力。”
岑巩微微颔首沉声道：“确实如此！以太后和陛下的心思，此事怕是难成。他们既已属意太后母族的贵女，又怎会轻易松口？王爷若执意为之，只怕会...”他顿了顿，意味深长地看了众人一眼，“徒惹猜忌～”
慕南沉略显局促地轻咳一声，低声道：“此事倒不必忧心，我自有法子让他们点头。只是......”他顿了顿，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，“我真正担心的是…这位靖安候能否安分守己，不生事端。”
季明远闻言轻笑出声：“这个王爷倒不必多虑，说起这靖安侯柳傥，倒是个趣人，此人向来深居简出，不涉朝堂纷争。平日里除却奉旨办些无关紧要的差事，余下光阴多是闭门谢客，安享爵禄。此人虽胸无大志，却也洁身自好，既不结党营私，亦不参与朝中党争。说句实在话，虽显得怯懦了些，倒也算是个清白简单的好人家。”
谢昀接嘴应：“眼下局势，王爷无非两条路可走。”他竖起一根手指，“要么顺应圣意，迎娶太后母族贵女。”又竖起第二根手指，“要么......”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，“选个让宫里放心的——”
谢昀抬眼看向慕南沉：“唯有如此，才不至于触动宫里的戒心。毕竟......”他压低声音，“陛下和太后要的，从来都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亲王。”
幕僚们商议至夜深，烛影摇红间渐渐达成共识。
谢昀：“此事要成，必是那种闹得到满城风雨——无法换回的地步。”
岑巩会意接话：“最好让世人皆道是王爷情难自禁，做出些有违礼法之事。如此，太后与皇上既不好强行阻拦，又能抓住王爷这个把柄。”
季明远抚掌轻笑：“妙极！既要让宫里觉得王爷是不得已而娶，又要给他们留个训诫的由头。这般既成事实之下，反倒最是稳妥。”
谢昀最后总结道：“故而此事宜缓不宜急，当如春雨润物，先造声势，后成定局。待时机成熟时——”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慕南沉，“但是…得牺牲王爷'失礼'一回了。”
众人目光齐聚主位，慕南沉原本是静默听着的，闻言神色微动，略显不自在地轻咳一声“咳...”。
“其实...”他摩挲指尖扳指，“眼下倒真有个现成的错处。”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顿了顿，似在斟酌措辞：“就是靖安侯的嫡长女…现已怀有本王的骨肉。”
这句话犹如惊雷炸响，满座幕僚顿时色变，殿内霎时陷入一片死寂。众人面面相觑，皆是一副难以置信、又懵逼的神色——素来端方自持的王爷动作竟这么快的吗？
是在他们毫无察觉之时，已与靖安侯府的大小姐有了肌肤之亲？
看着众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呆愣模样，慕南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：“怎么？诸位方才不是还说...要留个错处给宫里看吗？还让本王“失礼“一回吗？”
慕南沉话音落下，室内又陷入短暂的静默。他也不再赘言，从容、淡然地端起案几上的茶盏，修长的手指轻抚过杯沿。茶汤微漾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。
待茶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，他方抬眸环视众人，眸光如古井无波。
众人……
翌日，京城街头巷尾骤然掀起轩然大波。茶楼酒肆间，市井百姓交头接耳，议论纷纷——靖安侯府嫡长女竟未婚先孕，腹中骨肉据传是那位年近而立、膝下犹虚的辅政王血脉。
流言如野火燎原，越传越烈。有人说靖安侯府教女无方，嫡女不知廉耻，自荐枕席，攀附权贵；也有人窃窃私语，道是辅政王权势滔天，强逼贵女，致使珠胎暗结。
更有甚者，添油加醋，编排出一段段香艳秘闻，将靖安侯府与辅政王的名声踩在脚下，肆意践踏。
一时间，朝野震动，风言风语如刀似剑，直指两家门楣。
然而，有一件事却是板上钉钉、不容辩驳的——就是靖安侯府嫡长女腹中的骨肉，那确确实实是辅政王的血脉。
于是翌日散朝后，靖安侯柳傥、辅政王两人双双被“光荣“的传召入宫。
太后震怒，皇上更是龙颜大怒，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。辅政王在雷霆之怒下竟亲口承认——是他逼迫了靖安侯的长女，才酿成今日之祸，而她腹中的孩子，也的确是他的骨血。
柳傥站在一旁，听得心惊肉跳，后背冷汗涔涔。他万万没想到，辅政王竟会当众认下此事，更没想到，自己的女儿竟会卷入这样的滔天风波之中……
慕南沉禀明情况便撩袍直直跪了下去，脊背挺得笔直，如青松般纹丝不动。
太后见他这般模样，怒极反笑，抄起案上的青花瓷盏就朝他掷去。“砰”的一声脆响，茶盏在他额角碎成齑粉，滚烫的茶水混着鲜血，顺着他的眉骨蜿蜒而下。
殷红的血珠一滴接一滴砸在金砖地上，在寂静的殿内发出清晰的声响。慕南沉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，任凭鲜血模糊了视线，依然保持着最标准的跪姿。
太后的怒骂、皇帝的斥责如疾风骤雨般袭来，他却恍若未闻，只是微微垂眸，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，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。
殿内熏香袅袅，却驱不散这凝重的气氛。鲜血渐渐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暗色，像极了朱砂在宣纸上晕开的痕迹。
柳傥见事已至此，再难遮掩，只得硬着头皮如实回禀。
他躬身垂首，声音微颤地回禀道：“回太后、皇上，臣教女无方啊！小女确实...确实已怀有身孕三月有余。”说到此处，他偷眼瞥了下身旁的辅政王，见对方神色如常，便顺势继续委屈道：“既然王爷已亲口承认这孩子...”
话至此处，柳傥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，他抬手拭了拭道：“至于...至于具体何时...以及其中细节，臣实在...实在不甚清楚啊！”言罢，他深深叩首，宽大的朝服袖口微微颤抖，显是心中忐忑至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