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青石板路，沈疏月立在“疏月阁”邻县分号的门廊下，望着巷口那辆低调却难掩华贵的乌木马车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绣的月纹。
“姑娘，都备妥了。”阿蛮肩上搭着件银狐披风，粗粝的指节因紧张微微泛白，“陈掌柜说京城分号的地契已托人送到萧大人府上，只等咱们到了过目。”
沈疏月接过披风裹在肩头，暖意顺着肌理漫开，却驱不散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。三年了，从那个暴雨夜被弃的孤女，到如今手握数家分号的女掌柜，她终于有底气推开那扇曾将她拒之门外的朱漆大门。
“让伙计们照看好铺子，咱们走。”她转身时，鬓边那支珍珠步摇轻轻晃动，还是当年萧凛离去时留下的那袋银两所制。
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起，萧凛身着玄色常服，墨发用玉冠束起，平日里覆着冰霜的眉眼此刻竟染了几分暖意。“上来吧，午时出发，傍晚便能抵京。”
沈疏月弯腰上车时，鼻尖撞上他衣襟间清冽的松香，脸颊微热地坐到对面软垫上。车厢内壁铺着暗纹锦缎，角落里燃着安神的檀香，与他身上的气息交织成令人安心的味道。
“这是京中势力分布的简图。”萧凛递来一卷素笺，字迹凌厉如剑，“沈府如今依附的是户部尚书，而柳氏的兄长在吏部任侍郎，与我素有旧怨。”
沈疏月展开素笺，指尖落在“沈府”二字上，纸面被按出浅浅的褶皱。“柳如眉想必早已嫁入高门，成了京中贵女吧。”
“去年嫁与定北侯世子，仗着夫家势大，在贵妇圈里很是得意。”萧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，却让沈疏月想起前几日收到的密信——柳如眉生辰宴上，竟戴着一支与当年母亲遗物极为相似的翡翠簪子。
车轮碾过石桥的声响打断思绪，沈疏月抬眼望见萧凛正凝视着自己，墨眸深处似有暗流涌动。“你可知，当年为何我会出现在那片山野？”
她微怔，这三年来他从未提及过往，只偶尔从他处理公务的只言片语中，猜测他身份不凡。
“那片山地属于镇国公旧部，我在查一桩陈年旧案。”萧凛修长的手指轻叩膝头，“镇国公府三十七口，十年前一夜之间满门抄斩，唯遗一女不知所踪。”
沈疏月心头剧震，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那半块龙纹玉佩，背面便刻着一个模糊的“镇”字。她下意识摸向衣襟内的玉佩，冰凉的触感让指尖微微发颤。
“当年负责此案的，正是如今的户部尚书。”萧凛的声音陡然转冷，“而沈家，恰是在那时攀附上他，才得以从五品小官升至尚书府。”
车外传来商贩的吆喝声，沈疏月却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。原来母亲的死、自己被弃，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后宅争斗，而是牵扯着十年前的惊天秘案。
“那你...”
“我的恩师，便是镇国公。”萧凛打断她的话，眸色沉如寒潭，“我隐于朝局，便是为了查清真相，为恩师平反。”
沈疏月望着他紧抿的薄唇，忽然明白那些深夜伏案的身影、偶尔流露的疲惫，皆是为了这沉重的过往。她伸手覆上他微凉的手背，轻声道：“你的仇，亦是我的仇。”
萧凛一怔，随即反手握住她的手，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。“疏月...”
“萧大人，沈姑娘，前面就是永定门了。”车夫的声音传来时，两人默契地收回手，只是指尖残留的温度久久未散。
车窗外，巍峨的城门在夕阳下投下厚重的阴影，守城的卫兵对这辆马车似乎格外恭敬，连盘查都省了。沈疏月望着逐渐清晰的街景，朱门大院鳞次栉比，锦衣华服的行人擦肩而过，空气中弥漫着脂粉与权贵的气息。
“前面就是萧府。”萧凛掀开车帘，指向不远处那座隐在垂柳后的府邸，“先在此歇脚，明日再去沈府也不迟。”
沈疏月点头，目光却被斜对面那座宅院吸引——门楣上悬着“定北侯府”的匾额，两个身着华服的女子正说笑着出门，其中一人鬓边的翡翠簪子在余晖中闪着刺目的光。
柳如眉。
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，柳如眉转过头来，当看清马车上的沈疏月时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，随即化为掩饰不住的惊愕与怨毒。
“那不是...”柳如眉身旁的贵女顺着她的目光看来，好奇地挑眉，“那不是萧首辅的车驾吗？车里的姑娘是谁？”
沈疏月对着柳如眉勾起一抹浅淡的笑，抬手将鬓边的珍珠步摇拨得更亮。马车缓缓驶过街角时，她听见身后传来柳如眉尖锐的呵斥声，想必是失态了。
看来，咱们的到来让某些人坐不住了。萧凛的声音带着笑意，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，“府中已备下晚膳，尝尝我那厨子的手艺。今晚的菜肴可是精心准备，有香嫩多汁的烤羊排，还有色香味俱全的红烧鲍鱼，配上一碗浓郁的鸡汤，定能让你大快朵颐。”
沈疏月收回目光，望着他眼中的笑意，忽然觉得这京城的风雨，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。只是她没看见，萧凛在低头斟茶时，眼底一闪而过的凝重——方才城门口，他瞥见了几个隶属于暗卫营的身影，那些人本该在千里之外的边关。
夜幕低垂，萧府书房的烛火彻夜未熄。萧凛站在地图前，指尖重重落在“镇国公府”的位置，那里如今已是一片荒芜。暗卫跪在地上，声音带着颤意：“大人，查到了，柳侍郎近日频繁接触镇国公旧部的家眷，似乎在寻找什么...”
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，如同鬼魅的低语。沈疏月在客房辗转难眠，摩挲着那半块玉佩，总觉得有什么被忽略的线索，正藏在京城深处的迷雾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