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送走真正的女儿,为了弥补爱妻,谢严基本是对她言听计从的。他那忠君的火苗被妻女的泪水死死压住。
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底那丝动摇全无。
完蛋。
失望吗?小北心里绝对失望至极。曾经那个谢严的形象崩塌,这会让小北觉得,哦,原来只是自己不值得被爱啊。原来换成刘婉,是可以如此受宠,父母对她言听计从的啊!
避开了小北灼灼的目光,谢严声音斩钉截铁:“是非曲直,自有朝廷法度!陆校尉,你冲撞在先,持械伤人、语涉重臣在后,本公念你军功在身,不予当场拿问,已是宽宥!莫要再行无谓之举!带走!”最后三个字,是对府卫说的,也是对陆小北下的最后通牒。
苦笑...还有什么可说的呢?
愤怒掺杂着无力,她看着柳如烟温柔擦拭“谢旬宁”脸颊的手,看着谢严回避的眼神。
膝盖,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,一寸寸,沉了下去。
满地狼藉,坚硬碎石,车马断辕硌着骨头。
污水瞬间浸透了绯色官袍的下摆,官袍上的血色,那抹刺目的红在泥泞中迅速洇开、腐败。
像一朵被践踏的残梅。
向来,她腰背挺得直。因为师父说过,人,不能榻脊梁。
可现在,她如同被拗折青竹,缓缓地弯了下去。
额头,重重地磕在谢严脚下污浊不堪的砖地上。
“咚!”一声闷响,不大,泥水飞溅。
“末将驭车无方,惊扰小姐......罪该万死。”她的声音从泥水中传来,早就没了起伏:“恳请国公爷、夫人、小姐......恕罪。”
右肩伤口,温热的血混着冰冷的雨水,顺着臂膀蜿蜒而下,滴落在身下的泥潭里,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暗红。
“哼!算你识相!”谢旬宁得意的冷哼从上方传来,轻蔑至极。
柳如烟似乎轻轻舒了口气。
谢严看着脚下泥水中那个卑微叩首的身影,看着那身象征军功的绯袍被泥污和血渍彻底玷污,心中某处还是不由得猛地一抽。他是武将,入朝为官数十载,这种委曲求全的感觉还是懂的。
所以心底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翻涌上来。
混杂着愧疚,烦躁和一丝隐隐的不安。他别开脸,不再看那刺眼的一幕,声音干涩,催促着下人:“速送小姐夫人回府!”
“东西...押送京兆府,陆校尉不必担心,我会亲自看管。”
府卫领命,簇拥着马车便要离开。
死局已定?
“定国公...”小北抬头还想再说两句,但谢严已经转头要走了。
“且慢!”一声沉喝,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狂飙而来,踏碎满地水光,瞬息间冲到近前!
马上之人带着煞气。是沈挽川!他甚至未等马匹完全停稳,便已飞身而下,看也不看惊愕的谢严和柳如烟,目光径直落在泥水中染血的跪伏身影上。
小北记得他之前还说“冷眼旁观”来着,但现在他大步流星,直接撞开挡在包裹前的定国公府卫!
“沈挽川!你要做什么?!”谢严惊怒交加,厉声呵斥。
沈挽川恍若未闻。目光扫过地上两个呻吟的黑衣死士,出手五指扣住那抓着防水皮袋府卫的手腕!
“呃啊!”府卫只觉得腕骨欲裂,惨呼一声,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。
皮袋落入沈挽川掌中!
“此乃军务重证!涉及北境安危、逆党密谋!岂容尔等私相授受,押送京兆府?!”
“陆小北!”他厉喝:“站起来!拿好你的东西!随我去见濯王殿下!是非功过,自有殿下与陛下圣裁!轮不到旁人越俎代庖,在此折辱功臣!”话音未落,他俯身,一把抓住小北未受伤的左臂,将她从冰冷的泥泞中猛地拽了起来!
小北猝不及防,被他拽得一个踉跄,牵扯到右肩伤处,眼前骤然发黑,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。
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箍住了她的腰,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。
隔着沾染泥污与血渍的衣袍,沈挽川将那个沉重的油布包裹狠狠塞进她尚能活动的左手里,声音沉稳:“抱紧!别再弄丢了。”他旋即抬头,冰冷的目光压向谢严:“国公爷,人证、物证,末将一并带走!今夜之事,是非曲直,明日朝堂,自有公论!告辞!”
说罢,半扶半挟着小北转身便走,无视身后谢旬宁歇斯底里让谢严把小北抓回去的尖叫。
“拦住他!”谢严怒极。几名府卫下意识地拔刀上前。
“谁敢?!”沈挽川周身迸发出凛冽杀气,气场全开的边境武将,是这些府兵没见过的。就算谢严也是有些吃惊地看了看两人背影。毕竟在淩朝这么公然驳他面子的人,还没有。
可沈挽川就这么干了,他混合着久经沙场的血腥威压,让那几个府卫骇然止步,握刀的手都微微颤抖。沈挽川强横地将小北推向她残破的马车方向,对王五、高吉安厉吼:“护好你们队将!回府!”
哈!?这样也行?
就...就这么公然反驳谢严?定国公的面子还要不要了。
小北暗自吃惊了一下。
但转念一想,沈挽川父亲是工部尚书沈铭,他这么干是行,再不济也有人给他兜底。
但她陆小北要是真这么干了,那就不只是和李章宣战了。那还是和朝中老臣为首的谢严宣战了。
说到底还是身上这伤碍事,要是没有旧伤,今日硬闯谢严的府兵也就硬闯了,人多也不怕。
今日若不是沈挽川来,她真是不知要如何收场。
只是,混乱中,无人注意到,远处雨幕遮蔽的巷口阴影里,一双阴冷的眼睛,正死死盯着沈挽川手中紧握的皮袋以及脸色惨白陆小北
灰枭的手指,无声地扣紧了腰间的弩箭,嘴角咧开一个嗜血的弧度。
一道冰冷的锐风,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空气!
“咻——!”
目标,直指陆小北毫无防护的后心!
太快!太近!几乎是贴着巷口阴影射出!
时机狠毒,心思阴险到极致。
选在沈挽川分神、小北伤重、护卫未稳的间隙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