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,白怀瑾竟不等顾长安点头,直接迈开长腿,几步就走到顾长安的马车旁,伸手拉开了车门!
动作行云流水,仿佛这车本就是他的。
他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车辕,还回头对着顾长安和舒南笙,笑得一脸灿烂:“顾兄,舒姑娘,快请!别耽误了你们的雅兴!”
舒南笙看着白怀瑾这近乎无赖的举动,再看看顾长安那张黑得能滴出墨来的俊脸,一时有些哭笑不得。
她悄悄扯了扯顾长安的衣袖,小声道:“算了,顾公子……”
顾长安深吸一口气,冷冷地瞥了白怀瑾一眼,终究没再说什么,扶着舒南笙上了马车。
白怀瑾嘴角噙着得逞的笑,紧随其后钻了进去,还十分体贴地关好了车门。
车厢内空间宽敞,装饰雅致。
三人分坐两侧,气氛却有些诡异。
马车缓缓启动,驶出榆钱巷。
白怀瑾仿佛没感受到另外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,自顾自从车厢暗格里取出小巧的暖炉,用火折子点燃了里面的银丝炭,又拎起温在热水里的紫砂壶,给三人各斟了一杯热茶。
动作优雅闲适,仿佛他才是这马车的主人。
端起自己那杯茶,吹了吹热气,状似随意地开口,打破了沉默:“说起来,顾兄,前几日去靖安侯府赴宴,倒是听柳夫人提了一嘴。”
他抬眼,目光带着点探究,落在顾长安脸上,“听说……府上与靖安侯府的议亲,似乎有些眉目了?恭喜啊。”
顾长安端着茶杯的手一顿,眼神瞬间冷冽如冰。
舒南笙垂着眼睫,安静地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,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。
白怀瑾仿佛没看到顾长安骤变的脸色,慢悠悠地说道:“这联姻之事,说来也巧。从前议的,是舒姑娘,与顾兄青梅竹马,两府长辈早年也都有此意,只差一层窗户纸。如今嘛……”
他故意拖长了调子,意味深长地看了舒南笙一眼,“南笙姑娘认祖归宗,回了舒家。靖安侯府自然要迎回真正的嫡千金柳红绡姑娘。这柳家近来动作频频,听说正紧锣密鼓地要给柳红绡姑娘入族谱正名分呢。这其中深意……
呵呵,顾兄想必比我更清楚?高门联姻,向来最重门楣利益,至于新人旧人,那都是其次了。”
这番话,看似闲聊,实则字字诛心。
舒南笙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,指尖有些泛白,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。
这结果,她早就想到了,也接受了。
只是此刻被白怀瑾如此直白地摊开在顾长安面前,心里终究还是泛起一丝酸涩。
顾长安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刮下霜来。
他猛地将茶杯往旁边小几上一放,眼神锐利如刀锋,直刺白怀瑾:“白怀瑾,你今日话未免太多了些。我的私事,何时轮到你如此关心?”
白怀瑾被他这毫不客气的质问噎了一下,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,折扇“唰”地展开,轻轻摇着:“顾兄何必动怒?小弟也是关心则乱嘛!毕竟顾兄如今可是炙手可热,不仅靖安侯府盯着,连宫里……”
他刻意压低了声音,“听说陛下特意安排顾兄与临川公主相陪?啧啧,顾兄可真是好福气啊!”
西魏王朝表面繁华,实则暗流汹涌。
皇帝晁擎旻看似高高在上,却处处受制于盘根错节的以顾家为首的四大家族。
顾长安近来的忙碌,舒南笙虽不清楚全部,却也隐约知道他是在为一件关乎家族存亡的大事奔波。
此刻白怀瑾点破皇帝有意撮合他与六公主,无疑是在这潭浑水里又投入了一块巨石。
“好福气?”
顾长安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,他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锁定了白怀瑾,“白兄如此羡慕这份福气,不如……我替你向陛下和皇后娘娘陈情,将五公主殿下,也分一半福气给你?毕竟五公主对白兄的才情,可是仰慕已久。想必陛下和娘娘,也乐见其成?”
“咳咳咳!”白怀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。
五公主!那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混世魔王!
刁蛮任性,行事乖张,谁沾上谁倒霉!
顾长安这招反击,简直是精准地戳中了他的死穴!
看着白怀瑾瞬间吃瘪的模样,顾长安眼底的冷意才稍稍褪去些许。
然而,经过白怀瑾这一番搅和,他原本想带舒南笙散散心的兴致,早已荡然无存。
车厢内重新陷入了沉默,比之前更加压抑。
只剩下车轮单调的滚动声,和三人各怀心思的呼吸声。
舒南笙悄悄抬眼,看着顾长安紧闭双眼下那紧锁的眉头,心中微叹。
她默默地端起小几上已经有些凉了的茶,轻轻抿了一口。
清苦的茶汤滑入喉咙,却压不住心底那丝无端的怅惘。
这“转转”,终究是转不成了。
……
翌日。
白鹭书院的梧桐树下,薛云霜捏着那张烫金描花的请帖,对着阳光看了又看,杏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兴奋。
“啧啧啧,靖安侯府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了!”
她用指尖弹了弹帖子,发出清脆的声响,对着身边的未婚夫杜晏,声音清脆又带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味道,“开祠堂,入族谱,大宴宾客!这是要给那位刚认回来的真千金柳红绡小姐,把排场撑足了啊!这热闹,咱们必须得去瞧瞧!”
杜晏看着她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,眉头微蹙,带着点不赞同:“云霜,那是靖安侯府的家事,我们贸然去凑热闹,怕是不太妥当。柳家毕竟是靖安侯府。”
他语气里带着谨慎的提醒。
柳家根基深厚,不是他们薛家能轻易招惹的。
薛云霜撇撇嘴,不以为然:“哎呀,怕什么!我又不是去砸场子的!咱们就安安静静当个看客,瞧瞧那位柳红绡小姐如何在人前风光,如何被柳家捧在手心里,多有意思!”
她凑近杜晏,压低声音,带着点狡黠的暗示,“再说了,听说柳家两位公子也会露面,咱们就当提前见识见识京城顶尖的世家风范嘛!”
提到柳家公子,薛云霜眼里多了几分正经。
杜晏一听“柳家公子”,原本的顾虑瞬间淡了不少,脸上也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。
柳家那两位嫡子,在京城年轻一辈中确实风评极佳,才学人品都是顶尖的。
他沉吟片刻,点了点头:“嗯,倒也是机会难得。”
两人达成一致,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旁边安静看书的舒南笙。
薛云霜笑嘻嘻地凑过去:“南笙!一起去呗?靖安侯府的大戏,错过可惜了!”
舒南笙从书卷中抬起头,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:“多谢云霜好意。只是,我如今是舒家的女儿,与靖安侯府再无瓜葛。这样的场合,柳家自然也不会给我这乡野村姑发帖子,我就不去自讨没趣了。”
薛云霜一听,立刻夸张地“哎哟”一声,用胳膊肘轻轻撞了舒南笙一下,翻了个白眼:“得了吧你!还乡野村姑?谁不知道你现在是隆庆街第一号商铺的大东家?那铺面,日进斗金都不止吧?”
她说着,冲舒南笙眨眨眼,眼神里带着心照不宣的得意,“南笙上回手气好,赢来的地契,那可真是羡煞旁人哦!”
舒南笙有些无奈,刚想说什么,一个娇矜造作的声音便插了进来。
“哟,都在呢?正好省得我一个个找了。”
只见柳红绡穿着一身簇新的云霞锦裙裾,头上簪着赤金点翠步摇,如同开屏的孔雀般,款款走进了这处供学子们休憩的凉亭。
她手里拿着一叠同样精美的请帖,下巴微抬,眼神扫过众人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。
目光最终落在了舒南笙身上,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。
“舒南笙,”柳红绡径直走到舒南笙面前,将一张请帖“啪”地一声,随意地丢在了舒南笙面前,动作轻慢得像在打发叫花子,“喏,给你的。”
她故意顿了顿,上下打量了一下舒南笙身上那身素雅干净,但料子显然远不如她华贵的衣裙,声音带着浓浓的讥诮,“我知道你现在日子不好过,回了那穷人家,怕是连件像样的出门衣裳都没有。看在好歹你也在侯府住了十几年的份上,本小姐大发慈悲,允你那天也来观礼。”
“放心,府里库房还存着你以前穿过的旧衣裳、戴过的旧头面呢!虽然旧了点,但料子做工都是顶好的!我让人找出来借给你穿,省得你穿着这身破布烂衫,丢我们靖安侯府的脸!”
凉亭里瞬间安静下来。
杜晏皱紧了眉头,薛云霜则直接捏紧了拳头,气得小脸通红。
连一直坐在角落安静看书的杜蘅芫,也抬起眼,饶有兴致地看向这边,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。
舒南笙静静地看着那张被丢在地上的请帖,又抬眼看向柳红绡那张得意的脸。
她心里只觉得一阵荒谬。
这位柳家真千金,怎么就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?
每次见面,总要变着法儿地来踩她一脚,炫耀她那点可怜的优越感?
她是真不明白“见好就收”四个字怎么写?
还是觉得羞辱她舒南笙,能让她在柳家的地位显得更高?
舒南笙压下心头的厌烦,脸上依旧是那副淡定从容的表情,准备给彼此一个台阶下:“多谢柳小姐盛情。只是我身份低微,确实不便出席侯府如此重要的场合。柳小姐的心意,我心领了,请帖还请收回。”
说着,伸手就要将请帖推回去。
“怎么?不敢来?”柳红绡见她拒绝,像是被踩了尾巴,声音陡然拔高,“怕看到我堂堂正正入族谱,成了靖安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小姐,而你只是个被扫地出门的冒牌货?心里难受了?”
她上前一步,挡住舒南笙要还帖子的手,“舒南笙,别给脸不要脸!本小姐让你来,是看得起你!让你见识见识,什么才是真正的侯门贵女!让你进柳家的大门,对本小姐来说,不过是一句话的事!你……”
“蠢货!”
舒南笙终于抬起了头,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眸,此刻像是淬了寒冰,锐利如刀,直直刺向喋喋不休的柳红绡。
柳红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厉喝和那冰冷的眼神震得一愣。
“你……你敢骂我?”柳红绡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舒南笙,声音尖利,“舒南笙!你给我跪下道歉!立刻!马上!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!让你知道得罪靖安侯府嫡小姐的下场!”
“哟呵!好大的口气!”薛云霜早就憋了一肚子火,此刻见柳红绡还敢摆谱,立刻像只被点燃的炮仗,猛地跳了起来。
“柳红绡!你算哪门子的靖安侯府嫡小姐?真当自己是根葱了?你入个族谱,就能代表整个柳家了?就能在书院里吆五喝六,指使人给你下跪了?谁给你的脸?!”
她连珠炮似的,根本不给柳红绡插嘴的机会:
“第一!南笙是猎户舒家的女儿怎么了?那也是舒家名正言顺的小姐!舒家大叔大婶待她如珠似宝,比你柳家那些虚情假意强百倍!她用得着你那破落户似的施舍?还借旧衣服?我呸!”
“第二!南笙在柳家的时候,是柳家大小姐!回了舒家,是舒家大小姐!无论在哪里,她都是真真正正的大小姐!不像某些人,在乡下是野丫头,进了侯府就真以为自己镀了层金,高人一等了?麻雀飞上枝头,它也变不成凤凰!骨子里那股小家子气,隔着三里地都熏人!”
“第三!你说让南笙进柳家很容易?柳红绡,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?还是被猪油糊了心?刚认祖归宗几天啊?就敢大放厥词代表靖安侯府了?柳家大门朝哪边开你摸清楚了吗?府里管事嬷嬷认全了吗?就敢在这儿充大尾巴狼?我告诉你,你这种换了地方就仗势欺人的蠢货,才真是把靖安侯府的脸都丢尽了!”